【原创作品】堵地狱门(第三部 余波荡漾 第一章 大地园林梦)
原创 任光华 嵯峨山文艺
2024年09月18日 19:17 陕西
第三部 余波荡漾
第一章 大地园林梦
文/任光华
人的命运宛如大海中的扁舟,跌宕起伏,变幻莫测。有时候,可能被海浪推上巅峰;也有时候,被海浪抛入谷底。一九六八年下半年,我又回到农村劳动。好在我把功名前途视如粪土,曾经的风起云涌、大红大紫也不过是过眼云烟。就连运动以前耕读小学教师的职业,也丢得连影子都没有了。
“水到尽头是瀑布,人到绝境是重生。”“凤联” 不留人,自有留人处。重新担任宋岭大队革命委员会主任的任奉明收留了我,说:“只要你不嫌弃老哥这庙门小,就跟着老哥在村革命委员会干吧!”
我鼓动任奉明发展林场和果园,任奉明有些迟疑,他觉得大队拿不出买树苗的钱,而我和曹仁去三原采购树苗,苗圃里的树苗也卖空了。当天晚上,住的客店房子是竹席搭的顶棚,隔房不隔音,夜深了,隔壁房子唉声叹气的声音,引起了我的注意。
第二天,得知他们是辽宁省人,发来两车皮苹果树苗,堆积火车站,找不下买主。眼看清明节逼近,担心气温回升,树苗腐烂,愁得夜不成眠。一个黑脸老汉说:“我村里一对孤寡老人,别人问他:‘你几个儿子?’ 他说:‘我两个儿子!’原来,老人把院子里的两棵苹果树称为儿子,说这两棵树儿子养活他们哩。 ”
我给时任凤凰县革命委员会生产组长孔怀亮打电话说了这件事情,他说:“这些树苗,咱县上全要了。你到三原运输公司雇车拉到县林业站。”我和曹仁坐着最后一辆拉运树苗的汽车,到了林业站,我看见院子里堆满了树苗。孔怀亮握着我的手,说:“你给咱咱县上办了一件大事。把这车树苗登记一下,直接拉回你们大队去。县上掏钱,你们栽树,也是国家对你们的支持!”
我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想不到我们大队发展果树的资金困难问题,孔组长一句话就解决了。孔怀亮依旧穿着他那件不知道穿了多少年的毛呢黑色外套,结实的身体,粗糙的面颊,刀刻斧凿一般。浓眉大眼,依然如故,但是总的说来,今不如昔,苍老了许多。
这年秋天,来了一批插队的知识青年。六队分了五个女知识青年, 罗英也在其中。建造房屋来不及,队长任金娃领着十几个社员,将桃树坡靠近塬畔的两孔废弃的窑洞,拾掇整修了一下,两孔窑洞安上了门窗,一个做宿舍,一个做灶窑。这是个独庄子, 坡顶是一座废弃的砖瓦窑。 从砖瓦窑转过去,下一个坡就到了“知青”之家,离村子有点儿远。罗英是“知青”之家的负责人,我很少到知青窑洞去找她,走到砖瓦窑就止步了。
但是,女“知青”到我家没少去过。我有许多藏书,罗英常常到家里看书。
收麦子的时候,罗英腰弯得难受,站起来伸伸腰。罗英说:“手上没劲,割麦子跟不上趟儿,十分吃力!”
我说:“用孔夫子的话来说, 就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用民间的话来说,就是‘人利不如家具利’。收工了,你把刃子给我。我给你磨砺,就好割了!” 后来,下了工,罗英就把刃子从镰上卸下来,交给我。罗英说:“刃子磨砺了,省力气多了。”
我看见几个女孩子手上磨起了水泡,委屈得背过人直掉眼泪。给罗英磨刃子, 顺便连她们的刃子也磨了。
粮食入库扛袋子,我身单力薄, 扛不起来。罗英跑过来,给我搊装子。除了罗英,从来没有人给我搊过装子。平时,我身上哪儿有尘土了,罗英就替我拍打。女知青轮流下河挑水,轮到罗英了,我就替她挑水。我知道拐过几个弯,她都操心着哩。我把水挑回去,罗英就把水担接过去,靠在门背后,把毛巾递过来。说:“你擦擦汗,以后不要再担了!”
我说:“塬上窖水都干了,不担你吃啥呢?”
她淡淡地笑了一下, 笑里潜伏着多少无奈和哀伤。
有一次,我和罗英拉着一车麦子,走到半路上,大雨突如其来,雨点儿爆竹似的响成了一片。我说:“赶紧拉,前面就是砖瓦窑。”
罗英说:“砖瓦窑在知青窑洞上面,我还没有进去过。”
我说:“只要能躲雨就求之不得了!”
在砖瓦窑里,我看见罗英淋得像落汤鸡似的,浑身发抖。看着她那双楚楚可怜的眼睛,我想把她抱在怀里,给她暖暖身子。但是,我不敢。
罗英说:“我因为爱读书,把你的藏书窑洞称为‘洞天福地’。我特别爱读你珍藏的《西厢记》、《石头记》以及《静静的顿河》,带回去大家又抢着看。可是雨天或者农闲时间,我去你家看书,尻子还没坐热,你大就下逐客令了。”
罗英婀娜轻柔、亭亭玉立的身段是多么可爱;从头上到脚下,曲线完美,让人怦然心动。农村的女孩子穿的衣服总不合身,简直就是把一只口袋披在身上。唉,没有可比性啊!
或许罗英看见我对她的话没有反应,就笑容可掬地说:“叔害怕什么呢?害怕我这个大姑娘,抢走他的小伙子吗?”
我腼腆得像个大姑娘,说:“我这野小子,怎么能和圣洁的仙女匹配呢?”
说这话的时候,我想起了大对我说的话:“那一年,她和扎西拉姆一块儿来家里,我倒对那个藏族姑娘,抱有一线希望。军长的千金,不是你小子可以奢望的。你就是搭着梯子也攀登不上啊!”
大受过何等高人的指点,怎么就一下子看透了儿子终身大事的玄机。
罗英说:“你别说匹配不匹配,你择偶的标准到底是什么呢?”……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我感到少男少女独处一起,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有那么几天,“知青”回家去了,就剩下罗英了。一个人晚上住在“知青”窑洞害怕哩。但是她也不能回家去住,“知青”们把看守宿舍的重任交给她了。罗英哀求我给她做伴。
“咱们孤男寡女,我害怕呢!”
“我不怕,咱们清清白白,啥事都没有。谁说啥呀?就是把我抓去,我也不害怕。”
听了这话,我才有了点儿胆量。我取了步枪和手电,我是民兵排长, 配有步枪。走进知青窑洞。我说:“我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情, 心里暓乱得很。到你这儿来,腿有千斤重。我想了很多,这事传出去,跳到黄河也洗不清。我们想瞒哄人,但是苍蝇飞过去都有踪影哩。我陪你一坐会儿,不敢久停,害怕时间长了会出事儿。”
“我叫你给我做伴,是我对你的信任,也是你的幸运。再说,怕啥哩?咱们走得端,行得正!咱们同屋不同床。谁又能说什么呢?”
“那不行!唾沫星子淹死人哩!这事叫人知道了,我就没脸见人了!”
我想起每逢罗英来了,大总显得瞅眉睕眼的样子,说:“你赶紧把罗英送回去!”
我知道大对少男少女的接触,担惊受怕哩。我说:“李照被逮了!”
“李照是公社“知青”办主任,诱奸女知青,法律惩处是应该的。这里除了我就是你,你不做伴谁做伴?你怎么能忍心把我撂在这荒凉的孤窑里呢?我为什么不叫别的女孩子做伴呢,还不是因为我们走得最近吗?况且,即使出了事,那也是感情超越了法律,《伤逝》里的子君说:‘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退一步来说,即使要负责,我宁可自己负,也不会让你负。怎么?你害怕了?想回去了?”
说话的时候,娇羞的红晕,涌上她的脸蛋儿,说这像熟透了的苹果,但是苹果哪里有这样醉人的仙姿玉貌?
“我是不回去的,我想睡得离你远点儿!”
“你想睡到灶房去?”
“比灶房还要远点儿!”
“你到底要睡到哪里去呢?”
“我睡到砖瓦窑去,假若有人要干坏事,砖瓦窑是必经之地,我在哪里就把他收拾了。好啦,我走啦!”
我背着步枪,抱着罗英的被褥,罗英拿了块油布、枕头和笤扫。两个人,一个打着手电照亮,另一个在砖瓦窑里打扫出一块干净的地方,铺上油布,再把被褥放上去。
罗英把我安置好,就朝知青窑洞走下去了。那天晚上,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黑夜无边无沿,我不放心她一个人走下去。但是,当我把她送到知青之家,她又不放心我一个人上去,又把我送上来。这一夜,我把她送下去,她把我送上来,后来我们的手,是什么时候拉到一起的,我们不知道。究竟送了对方多少趟,我们也不知道。我一点儿睡意也没有了,我第一次感到世界是这么美好,就连坡路也多了几许柔情蜜意,踏上去软绵绵的。我感觉到自己的心被罗英那软绵绵的手融化了,感觉到整个桃树坡的空气,充满了甜蜜的爱情的气息。这个夜晚是属于我们的,我们送来和送去,送走了黑夜,迎来了黎明。
第二天晚上,两个人都乏了,早早地睡了。到了半夜,有人往知青院子撂土哩,被惊醒的罗英,大声喊道:“谁弄啥哩?”
听见喊声,我朝天空放了一枪,就听见有人逃跑的脚步声。天亮以后, 我起来走出砖瓦窑, 俯视知青窑洞,看见罗英在院子里活动身体哩,我就将被褥送了下去。山坡土路两边,密密麻麻的洋槐树都落叶了,路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树叶,脚踏上去软乎乎的。罗英接过被褥,放回窑洞,手里拿着一件衣服,说:“现在,才交上十一月,风就冷飕飕的。你把我的棉袄穿上,这件棉衣除了马小红,没人见过。”
后来,正应了那句俗话:“麻绳易从细处断。”我走到砖瓦窑那儿,偏偏和回来的马小红撞了个满怀,我躲闪不及,说:“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马小红说:“我搭了个顺车。”
我忽然看见马小红笑弯了腰,我知道是罗英的棉袄泄露了秘密,马小红是出了名的辣妹子,我不由得一阵脸红。
马小红笑着说:“芊芊哥,你别紧张!我再泼辣,我都不会跟你说笑话的。嘲讽挖苦,有另外一个人呢,我会说出好听的话,一朵鲜艳夺目的花朵,究竟被谁摘了?不如实招来,看我怎么收拾她?”
她想歪了,我想解释又怕弄巧成拙。这真是乐极生悲。这一天,我的心突突直跳,躲在家里不敢出来。后来,曹仁来家里说,县上派人调查昨晚的枪声。罗英怎样遣词措意、力排众议? 而辣妹子是怎样审问罗英的?会不会落井下石? 思来想去. 我就像大祸临头那样惊慌。
“官断十条路,九条人不知。”想不到,我因祸得福,调查组认为:我为女知青站岗放哨,值得表彰,县革命委员会主任程牧歌还奖给了我一个招工指标,但是我没有接受。
这年秋天,村里来了几个下放干部,任奉明安排他们住在牛占山家里。 偶一为之,铸成大错,埋下了颠覆村革命委员会的祸根。下放干部似乎对栽植果树不大感兴趣。
有一天,我拉着架子车从田野往回走,白志孝朝我跑了过来,这人外号叫黑地, 面目黑得像个非洲人。五十多岁了。激动地说:“贺书记当了专署粮食局局长,我找他给我儿子安排了工作。我一走进他的办公室,他说:‘你来了,任芊芊怎么没有来?是他护送我逃离了凤凰县。’”
我说:“贺书记还记得这些事?”
白志孝说:“怎么会不记得呢?贺书记说你对他有救命之恩。我和他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充其量就是搭上了你的顺风车。贺书记给你平反的时候,饭派到我家里,我给他做了荞面饸饹。贺书记说:‘你捎个信儿,叫任芊芊到这里来安排工作。’”
除了贺书记和程主任,向我伸出橄榄枝的,还有杨卫伟部长,在他女儿被招工的家庭宴席上,他把我推荐给省印染厂的招工人员,要我即刻进入工厂。也许他看见我有些畏难情绪,说:“说实话哩,这么远的,我把你找来不光是叫你陪同招工人员吃饭,而是要解决你的工作问题哩。要不是我的干女儿把你的工作问题千叮咛万嘱咐,我才懒得管呢!我干女儿说:‘阿爸,我毕业就要回藏工作,咱们就相隔千山万水,连再次见面的机会恐怕都没有了。为任芊芊解决工作问题,女儿就拜托阿爸了!’我给工厂同志都讲好了!”
在这样的场景中,我不由想起罗英对我说的话:“你工作去的时候,一定要把我带上,只要在你身边,我就心满意足了。”
“ 七子山阴谁独秀,龙门跳出是真龙。”这些跳出龙门的机会,本来就是上帝给我的机会——未能进入革命委员会失意的一个弥补。但是我怎么统统没有抓住呢?这恐怕是我梦想着实现“花果山水帘洞”,即在一个生产大队首先创造出一个人类与动物与植物和谐相处的典范。我想把宋岭大队引上一条繁荣昌盛的生态正道。事业才刚刚起步,我怎能忍心丢下而不管呢?
我那时候正和社员群众一起,把苹果树苗栽植到村西沟坡一层层梯田上去,年轻人是充满幻想的年代,当我挥汗如雨挖掘出一个个树坑的时候,当我小心翼翼地插上苹果树苗的时候,当我给树苗培土和浇灌的时候,我的眼前就浮现出一个美丽的花果山,那压弯枝头的黄元帅和清香扑鼻的青香蕉苹果,还有那黄灯金灿灿的梨,还有那像红玛瑙似的不咬上一口都使人心醉的大红枣儿,还有拳头大的桃子,熟透了的红杏……
在运动中,贺书记有多少趣闻轶事,县委书记与放羊娃的故事,广为流传。话说那一天西山的太阳只有一竿多高了,开完批斗会的贺书记,回县城因贪图路近,走了一段翻山的小路,到了杏林山,又饥又渴。荒凉的山上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没有。他在一棵结满红杏树下的石头上坐下, 受到红杏香甜气味的诱惑,越发感到饥渴难忍,本来想歇歇脚再走。想不到被几个放羊娃发现了,他们跑过来,举起小拳头,高声呼喊:“打倒贺书记!”虽然只是几个毛孩子,却让贺书记吃惊不小。一阵惊慌过后,贺书记调整了一下心态,心里感到很可笑。运动居然连乳犊也动员起来啦,居然也要在荒山野林为自己开起批判会来了。他笑着对一个八九岁、黑不溜秋、头发乱得像喜鹊窝的小孩子说道:“你怎么认得我就是贺书记呢?有没有搞错啊?”
那个小孩子说:“我们大队和宋岭大队,只隔了一道山梁。你给任芊芊平反的时候,我天天跑去看热闹。你在台上站着,我在台下站着,一看一大晌,就是把你烧成灰,我也认识。”
贺书记说:“小朋友,如此说来,咱们是老熟人啦!”
“谁说不是呢?”
“你为什么不上学呢?”
“我大和我妈死得早,我哥说把你养大不容易,还上什么学呢!”
“小朋友,假如能够的话,帮助我讨碗水喝!我喉咙里直冒烟。”
“别说喝水,饭都给你吃呢!可这山上一户人家也没有!要解渴,也只有杏子啦”
“那是谁家的树?能随便吃吗?”
“无主红杏满山坡,任你吃来任你尝。”
“小朋友,你还会作诗?”
“我哪里会作什么诗呢,这是任芊芊作的,我只记得这两句。”
眨眼间放羊娃就上了杏树。这真是沧海桑田,瞬息万变,野杏树下的批判会变成了野杏宴。
运动中发生的事情,贺书记多半都记不起来了,但是风味独特的野杏宴,怎么也忘不了。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像一粒黄豆大的酵母,使面粉膨胀起来。运动结束以后,贺书记重新走上了工作岗位,一辆小车把放羊娃接到城里去了。放羊娃先是被送去学习文化课,后来又当上了机关的通信员。
有一天, 任奉明通知我说:“公社革命委员会派人来说,县革命委员会打电话让你去一下!”
县革命委员会主任程牧歌和副主任杨卫伟二人,亲自接待了我。他俩亲耳聆听了我对关仓事件的叙述。程牧歌说:“我们只有追根溯源,才能掌握官仓事件的内幕。”
杨卫伟说:“破获关仓血案, 如同抽丝剥茧。我们从你这里了解,是谁提人的;再从提人的那里,了解是谁开枪打人的;再从开枪打人的那里,了解是谁下命令叫打的。只有通过这一系列调查,才能居高临下,鸟瞰关仓血案的全貌。”
谈话的时候,他们把门关上,显得很神秘。这或许因为群众组织的头头,还在县革命委员会担任要职的缘故。
回到村子,任奉明说:“你到县里去了,公社来人拿着盖着公社革命委员会大印的公函,要求大队揪斗你,说你在关仓有八条人命哩!我说:‘你是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假话?我知道他救了八个人,而不是有八个人命案哩,他有八个人命案,县上早就把他拾掇了,还能轮到你们公社动手吗?’”
用鲁迅先生的话来说:“这就是现实的恶报”
后来,我又被调回学校教书。有一天,在学校操场召开的群众大会上,我发了言,走下主席台,罗英笑吟吟地向我走来,说:“任老师,你的讲演太好啦,你描述的大地园林化,五色斑斓,有无限生机,让我学习学习!”
罗英去县农科所学习果树修剪技术以后,几个月没见了,她那乌黑的眼睛和洁白的牙齿,使我对她有了焕然一新的感觉。我说:“咱们还是直呼其名吧!你不要改变称呼。什么老师呀,什么学习呀,我那两下子你还不知道吗?”
我的发言,对果树发展充满了无限憧憬,引起罗英浓厚的兴趣。谈起这方面的话题,罗英炯炯有神的眼睛,充满了火一般的热情。
春节逼近,罗英要去翠华山外婆家过年。作家秦风被下放到勉县农村,回西安时,发电报邀请我去他家过年聚会。罗英动身时,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一定去她外婆家。
我在西安期间,有一天从外边回来,秦风说:“罗英到这里来找你,她要你到她外婆家里去。我看见她对你挺有意思,就给你买了礼物,你明天就去吧。”
第二天.我冒着寒风,搭上了去翠华山的客车。快到终点时,坐在前排座位的我,老远看见一个女子站在路边,她头上红艳艳的围巾格外惹眼。我心想着会不会是罗英呢?车到跟前,果真是她, 她招手叫客车停下,喊道:“任芊芊,下车!”
我受到罗英外婆一家人热情接待。罗英的外婆,少说也有八十多岁了,高个儿,腰稍微有点儿弯曲,虽然鬓发苍白,但是老人家的容颜,显得很健康。
饭菜很丰盛。晚上,罗英把我安排在她那小巧玲珑、环境舒适的闺房里休息,我们谈了很长时间,罗英说:“我听柳老师说,你搜集民间故事哩!翠华山凄婉动人的传说,你听过吗?翠华山是以一个姑娘的名字命名的,你知道吗?”
“快讲给我听听!”
“话说很久以前,泾阳县有个叫金翠花的姑娘,心灵手巧,美丽出众,她与潘郎,青梅竹马,两人产生了爱慕之心。翠花姑娘父母早逝,住在哥哥家里。由于长得心疼,被咸阳县一个姓王的财主看上了,王财主重金下聘,要纳翠花姑娘为妾。眼看婚期将至,翠花姑娘不为荣华富贵动心,她一心向往着与潘郎过上男耕女织的幸福生活,她起早贪黑,一心一意地纺着她红丝线。有一天夜里,翠花姑娘抱着她的红线团,来到潘郎门前,正欲敲门,突然狗在狂吠,又不见潘郎出来。于是,翠花姑娘就把红线团的一头,拴在潘郎门前的枣树上,她抱着抽不尽的红线团,朝南跑去,她边跑边把红线团拉开,这条红线,是她给潘郎留的路标。
“翠花姑娘直奔太乙山,藏在山间湖畔之间,等候潘郎。但是翠花姑娘始终没有盼来潘郎,却被其兄韩玉找了个正着。原来韩玉见妹妹失踪了,到处寻找。就在他像猴子吃了大蒜似的,辣得挠屁股打转转的时候,他的妻子,怀疑小姑子藏在潘郎家中,三番五次来到潘郎家里侦探。虽然没有找到小姑子,却在无意之中,发现潘郎门前一棵树上,拴着一根无限长的红线。仔细辨认,红线正是妹妹纺织的。因为妹妹逃走了,韩玉无法向王财主交代,听妻子这么一说,韩玉就急忙追去,是这条红线把他引到了太乙山。
“韩玉向山里一个打柴人,打听妹妹的去向,打柴人说他见到一位仙女,头戴山花,身披女萝,绿叶遮面,不露红颜,倒跟韩玉说的翠花姑娘有点儿相似。韩玉急忙爬上太乙山寻找,果然看见妹妹坐在石洞旁边。他正要上前扯住妹妹的手,只听霹雳一声,地动山摇,水流成泉,山景骤变,天乐响起,天仙出现,在仙女们的陪伴下,翠花姑娘架着祥云,冉冉升空。‘云从玉案峰头起,雨自金华洞中来。’吸引了成千上万的善男信女,披星戴月,赶到太乙山来。烧香、祈祷,追求爱情的忠贞。
“为了纪念这位反抗封建礼教的翠花姑娘,人们将太乙山改名为翠华山,在天池湖畔建立了翠华宫,雕刻了翠花姑娘汉白玉雕像。遗址依稀可见。上翠华山的游览者,多半都是为了瞻仰这位对爱情忠贞不渝的翠华姑娘。”
讲完故事,罗英激动得泪流满面,仿佛在讲述着自己亲身经历那么投入。她虽然没有讲述潘郎,但也留下了想象的空间。后来,她去外婆屋子里休息了。
光阴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罗英讲述翠华姑娘的传说,半个世纪过去了,但是回头看,这有什么寓意呢? 这是不是上帝在冥冥之中的安排呢?
我心里充满了爱情的甜蜜和幸福。美从何处来?美是从内心而向外溢出来的。罗英,一个如花似玉、亭亭玉立的妙龄处女,借翠花姑娘的传说,向我诉说珍藏已久的爱情。而我呢,耳目通力合作,这真是“灯前观美女,愈加娇媚。”
这天晚上,夜深了,灯熄了。但是有生以来,我第一次为一个女孩子兴奋得失眠了。
第二天,尽管没有下雪, 但去翠华山罗英还是带了登山鞋和登山杖,上山的时候,我们把换下来的鞋,寄放在路边一个小店里。
“小心,山路滑得很。” 罗英汗流不止,娇喘吁吁,边说话边把手伸过来。
那时候的我,被秀媚的风景迷惑得如醉如痴,居然一点儿也没有注意罗英的手。我抬头望,火红的朝霞映银山。低头看,密麻麻的冰凌,像银帘子一样,挂在山崖沿上。天池湖面,结了一层厚厚的水晶般透明的冰,为了游客的安全. 岸边悬挂着禁止滑冰的横幅。
后来, 当我握住罗英嫩笋般的手, 就再也舍不得丢开。得到了这只白嫩的纤纤玉手,我就像得到了整个大千世界,我的心情无比激动。罗英心里恐怕也很不平静,那顿时像晚霞一样羞红的脸,那泛起的红晕,使她的圆脸蛋儿显得那么绯红、娇艳和妩媚。我心里猴急猴急的,想亲亲她那美得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脸。
我们走累了,在一个能坐一个人的石头上,罗英把她的提包里唯一的一张报纸铺在上面,她让我坐下。她除了坐在我的怀里就别无选择了。女孩子是爱情的化身,女孩子恋爱的心机和智慧要比男孩子高很多。但是我是个胆小鬼,有贼心没贼胆。好端端的一个机会,怎么就失去了呢?后来,我除了岩浆般炽热的感情, 就再也没有实际行动了, 哪怕只有一点点。
再后来,在一块石头上,她为我铺好报纸,她把手提包垫在石头上坐下。直到她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我望着她那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睛,以及欲言又止的鲜红的嘴唇, 觉得拥抱她又是一个千年等一回的机会,但是我胆小,不敢越轨而动。
俗话说:“下雪不冷消雪冷。”这天,虽然没下雪,凉飕飕的寒风阵阵吹来,人冻得就像掉进了冰窟窿一样。但是为爱情火焰而燃烧的我,不亲亲她那像婴儿一样鲜嫩的嘴唇儿,怎么也不甘心啊!但是当我把她引领到一个又一个无人的小树林里或者山坳里,最终都没有如愿以偿。我心心念念想拥抱她,亲亲她。但又害怕亵渎了女神。后来,我对罗英说:“我们什么时候重游翠华山呢?”
“跟你游翠华山有什么意思呢?” 说这话的时候,罗英的小嘴撅得像一朵喇叭花。
是不是她也和我一样,渴望着那美妙神奇的一刻?后来,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我说:“有时候我实在克制不住感情,但又害怕难为了你。”
两朵红云,飞上了罗英的脸颊,说:“我也很高兴,你敢要,我就敢给你。伊萨可夫斯基说:‘爱情,这不是一颗心去敲打另一颗心,而是两颗心共同撞击的火花。’”
在她的鼓励和默许下,我得到了姑娘的初吻,我的心在颤抖,但是我欲罢不能,她喃喃地说:“我把我能给的都给了你,你还不满足吗?”
我说:“红尘贪恋不是罪,人生有酸甜苦辣,也有悲哀委屈,也有狂飙烈火般的愤怒,也有胸口像压了块大磨盘似的忧愁,也有危在旦夕的绝境,也有甜蜜的爱情。爱情是个无底洞,总感觉一辈子都抱不够。罗英啊,你让我怎样才能够满足呢?”
我意气风发,代表宋岭大队,到县上参加林业会议,孔怀亮热情地握住我的手,要我把苹果树栽到沟坡,作为经验在大会上介绍,他说:“宋岭大队果树上山下沟,不与粮棉争地的经验值得推广!”
有一天,孔怀亮兴冲冲地来到代表住处找我,说:“县园林场的核桃树苗,白送给生产队,看你们要多少?”
我说:“你能给我们多少?我们就要多少!”
“五千够不够?或者一万够不够?”
我说:“那就一万吧!”
孔怀亮无限感慨地说:“‘文革’把什么都耽搁了,这些核桃树苗,也耽搁成老树了。”
坐了一会儿,孔怀亮说:“瞧,我把一件重要的事情都忘了,是什么事情呢?就是省农业厅给咱县分配了几百棵矮化核桃树苗,不然的话,就把这个示范基地放在你们大队吧!”
我说:“孔书记,恕我直言,在昨天的小组讨论会上,我就对核桃树矮化提出了质疑,我说不要对大自然的物种下手,不要以人的意志和愿望去改造它们。人应该适应环境,而不是要求环境适应人。核桃树嘛,它长多高就长多高,这是大自然赋予它的生存权利。为了便于采果,就去矮化它,可是因为被矮化,果实的品质有没有被改造和下降了呢?有没有人思索过这个问题呢?大约从1963年开始,我国的媒体,就开始狂热地宣传杂交,而我们祖先遗传下来的群众选种工程,受到了压制乃至遗忘。可惜,人们根本就不知道,早在1926年伟大的法国作家纪德就在他的长篇小说《伪币制造者》一书中说:“杂交的结果不及选种的好”(注释:见台湾远景出版事业公司出版的《诺贝尔文学奖全集》第26卷第60页)。杂交又不能留种,我真的就想不明白:我国的媒体为什么要把早在37年前就被否定了的杂交吹上天呢?归顺自然,我们就会守住一切。妄权操纵自然,我们就会失去一切。”
孔怀亮说:“我回去,让办公室给回个电话,就说矮化核桃树苗,我们县上不要了。”
“为什么?”
“因为你的话,叫人信服!”
我把电话打回去,任奉明派曹仁带人去挖树苗。这一下我就放心了,曹仁担任革命委员会副主任,是个有正义感、做事非常认真的人。我担任大队苹果园主任,在工作中,我们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会议结束后,我回到村子里,看见核桃树苗倒是运回来了。但是任奉明因为受到宣传队的冲击, 失去了指挥的权力。而热衷于搞政治运动的宣传队,根本就无心栽树。致使挖运回来的树苗都快干枯了。我急忙把这个情况,打电话给孔怀亮作出汇报。他说:“你对任奉明讲,就说我说的,我要来一个一个数树苗呢,少一棵树苗我都要他给我说个啥呢!”
我心里想:“孔怀亮向任奉明无奈地发牢骚,也许有他的苦衷。运动以后,他被排斥在政治权力中心之外了。”
突然有一天,我收到了县革命委员会要求我参加学习班的通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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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任光华,三原县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县作家协会会员,著有《任光华作品自选集》、《堵地狱门》。
任光华作品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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